十多年了，一直在外陪儿子们读书。其间，身处闹市，再未听到公鸡打鸣，哪怕只有一声。城里人极少养鸡，即便养，多养母鸡，为吃鸡蛋，不养公鸡，嫌公鸡早早叫唤，影响人们的睡觉。一个院里，有人上白班，有人上夜班，有人上早班，有人上晚班，哪个时段都有上班的，哪个时段都有睡觉的。如此说来，就没有养鸡的。倘想听一声实实在在的公鸡打鸣，不容易。
一日，天将明，我早已醒来，闭上眼，静静耹听清晨最先来到这里的麻雀声。忽从邻家后院瓦房里传出一声声鸣叫，因距离远，只听得隐隐。后院不住人，影响不到住户，以此推断，邻居老太养了只公鸡，刚养的。
公鸡的叫声，搅活了我妈养鸡的岁月。
打我记事起，我妈喜欢养鸡，不多养，只养五只，四只母鸡，一只公鸡。母鸡下蛋，公鸡打鸣，这应该是我妈养鸡的目的。不是我妈不想多养，那些年月，养多了没啥吃的给鸡们。连人也喝高粱粥，红殷殷的，稀汤寡水，一喝高粱粥，大弟总是皱着眉头，坐在炕头哭，哭得声泪俱下，好像谁狠狠打了他一顿，高粱粥他坚决不喝，一家人吃完饭，我妈又给他拌一碗白面圪垯吃，他就欢喜得连鼻涕也送下肚子了。
连人也没好吃的，鸡们更恓惶，生活水平不及人的一半。那时，我妈总是舀几勺清汤，轻轻在上面舀，那手法实在历害，简直没一粒高粱，然后，把汤拌在半盆谷糠里，就算鸡食了。鸡食一放到院子里，“咕，咕，咕”，我妈大声一叫，五只鸡不顾命地跑向盆子抢食。那只大红公鸡，总是吃一，二口，就舍不得吃了，围着母鸡们转圈圈，边转嘴里边吱吱哇哇地乱叫，好像说，你们好好吃，我最后吃，有我吃的也好，没我吃的也行。母鸡们吃饱了，一个个摇着身子走开，公鸡才去吃残渣剩饭。因鸡食少，公鸡才先别人后自己，真让人心疼公鸡，公鸡吃饱了吗？可他从无怨言，打鸣的事一点也不耽误。
四只母鸡，一天最多下三个蛋，不是你歇就是我歇，像商量好似的。即便这样，我的小心眼感觉他们的贡献真不小，啥简陋吃食居然也能下三个蛋。比人强，如果人吃了这些鸡食，肯定一个也下不了。我观察过，全凭母鸡们一天出去吃野草，野草是她们最好的营养与补充。既没吃食，为啥还养只公鸡呢？一为打鸣，二为“压”蛋。公鸡不压，不知母鸡们能不能下蛋。那时候，因鸡食少，我考虑过这些事情，终究瞎操心，没考虑出个结果。
为数不多的蛋，我妈总是过段时间在小铁勺里炒几个，喂喂我们肚里的馋虫。反复强调，每人吃几口就几口，不多吃，不少吃，平均主义，儿和女一样对待。其余的蛋，我妈拿到村子前面的供销社卖了，卖的钱变成了她竹篮里的煤油，火柴，盐，碱，洗衣粉之类的日常用品。那时，我爸一直在外做事，村子里，我们的光景算上等的，但比起现在，如山头到山底那么远。
我在母鸡下蛋，公鸡打鸣的日子里长大。确切回忆，不曾见我妈的日子里没有鸡。她养的鸡一年要比一年多，鸡们的生活水平也一年比一年好。八十年代，鸡们再也不饿了，高粱，谷子，玉米，放开肚皮吃。一旦有了粮食，我妈养鸡的积极性更高，后来干脆一养就养二十只。
结婚以后，在老家时，我没养过鸡，前后左右邻居们总养鸡，他们替我把母鸡下蛋，公鸡打鸣的记忆拉长。
刚高中毕业那阵，我教过书，一个学生的作文这样写：“我家有两只鸡，一只母鸡，一只公鸡，母鸡下蛋，公鸡打鸣。每天早上，公鸡一打鸣，我就上学去。”当初，看见这么短的作文我喷出一嘴笑，念给同室的教师们听，他们听后也喷出笑。一个五年级学生写这么短的文，不笑实在忍不住。
现在，回味起这篇短又短的作文，一点也笑不出了。母鸡下蛋，公鸡打鸣，真他的太实在，太亲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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